【全职·韩张】守护[五·惊醒]
说今天更新就今天更新，虽然更新时间太晚。
主韩张。双花、秦白酱油，伞修暗示【不打tag
预警：心情一好，字数爆表。文笔极糟，轻拍可好？
预警：本章节开头与上一章节呈现平行向。
预警：OOC的问题恐怕存在。
预祝食用愉快。
【全职·韩张】守护
【作者】诺水素清（Chianti Ekaterina）
五、惊醒
最无奈
在不对的时间
畏惧未来的人儿依旧错过触手可得的真相
没能认识到那也许不对的事
荣耀！
霸图，第十一赛季，冠军！
荣耀职业联赛的镀金冠军杯虽然大，但也不算沉——气力不大的人单手举起可能会比较吃力，但双手举起那是绝对轻松——这许是联盟考虑到了大多数职业选手宅男战五渣的属性，并致力于对选手宝贝双手的呵护。所以，除了第十赛季因为超负荷操作差点摔了奖杯的叶修，倒真没人觉得奖杯重。
但又没有一个人觉得奖杯是不重的。
一赛季，甚至是数赛季的努力，这杯子里面承载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职业选手和许多幕后人员为了这份荣耀挥洒的血汗，每日每夜甚至没日没夜的努力，刻苦训练却屡次失败的委屈，硬性原因造成操作下降的不甘……
这个杯子是空的，同样也是满的。尤其是对时隔多年又重新将其收入囊中的霸图来说，它甚至是满溢的。高举奖杯的瞬间，韩文清刹时体会到了对手叶修在被嘉世无情抛弃后，又带着草根战队崛起并第一次正面站上领奖台时的情绪——
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
这种复杂让一贯不会多想的韩文清感到十分不安。急于分享夺冠的喜悦与内心的焦虑的韩文清下意识地要找到那个无论在不在身边，都一直守护着霸图的副队长。韩队不得不承认，张新杰有一种魔力，或者说是一种很特殊的人格魅力——他高冷的外表仿佛拒人千里之外，但当人们看到张新杰的时候总会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心，好像一切危险因素都因为受不了他高冷的外表而躲得远远的。
这很可笑。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会去想——无条件令人心安的人，往往会是最大的危险，因为他一旦被危险吞没，将其设立为精神支柱的人就会身心全线崩溃。好在，似乎没有人将张副队当作精神体。
韩文清也没有。
但不代表不会有依赖感。
所以，当韩文清在熟悉的位置看到张新杰的时候，他不安的心绪反而更加严重了。
外人也许只觉得张新杰这是宠辱不惊、镇定自若，可韩文清却看出了问题。他的神色的确平静，但目光十分涣散，甚至有些呆滞。张副队思索问题时会颦眉抿嘴，目光聚焦一处，但绝对不会像这样——涣散且呆滞。
张新杰，他，会发呆？
至少韩文清没见过。
想起副队从下飞机开始就苍白到病态的面容——虽然张新杰为了让大家不必担心化了些妆掩盖，但韩文清还是看得出来——韩队就开始焦躁，这副鬼样子怎么也不像时差造成的，而张新杰又怎么会是那种不懂得如何调节作息的人？可偏偏自己也没有明确点出，眼睁睁看着他开启“第十一赛季霸图夺冠战术指南”模式，甚至有打破固定作息之嫌。
其实战术什么，韩队和小宋他们不是不能完成，但考虑到国家队选手回归战队，即便无法参加比赛，也一定会出谋划策，张新杰从旁策应也是于情于理。但是，一向关爱队员的韩文清，竟没有在其察觉张副身体条件极差的情况下打断张副忙碌的样子。韩文清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在逼着新杰这么做，好像不做这些事，张新杰就会后悔上一辈子一样。
韩文清不想看到张新杰后悔的样子。
韩文清会后悔自己让张新杰后悔。
韩文清和张新杰一样不反对后悔，但绝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中存在不必要的后悔。
韩文清知道自己会在第十一赛季结束后退役，会和这群曾经朝夕相伴的队员，甚至说兄弟失去联系。但他从来没想过，这群兄弟中，会有一个人，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让自己有了在保持原有的同时有了另一种思维方式，甚至会将他的喜怒哀乐转化成自己小心维护的东西。自己并不诧异于他可以透过钱包脸识别自己的心情，从他敢于直面和反驳自己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些；但却诧异于向来不观察细节的自己会在那张似乎万年不变的脸上捕捉到细微的表情，在似乎一成不变的冷冽的语调中捕捉到细微的起伏，并通过它们去猜测他的心情，而且次次命中。
韩文清将其归结为队友爱，毕竟他同样可以感知其他队员的心理。这样一归结，就是整整八年。
可如今大名鼎鼎的韩文清，忽然看不懂了——无论是张新杰，还是队友爱。
所以，韩文清做的也只是在他空闲时，无数次嘱咐他去队医那里看看并调养调养，在张副队无数次回答“只是贫血”的时候，嘱咐餐厅厨师给新杰多做些含铁量高、补气血的营养餐。
一直到后来知道真相，韩文清抱着脑袋痛苦又悔恨地咒骂着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副队如此诚实的鬼话。
韩文清特别想把半生不死躺在床上的那个始作俑者拎起来大骂一顿，但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最主要的是自己并不占理，张新杰完全就是实话实说。偏偏这实话实说掩盖了一切真相。
贫血。
真他妈是见鬼的贫血。
一不留神，命都他妈没了。
韩文清终究有了本该不必存在的懊悔，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韩文清只是在察觉到新杰回神的时候偏转过头，不与他进行目光接触。随后，像往常一样，又与往常不一样地高喊“一如既往”。
韩文清为此感到心虚，不知为何。
然后就是休息室那场意料之外的反驳和一口一声疏远的“您”；然后就是选手通道上十分诡异的沉默无言；再然后就是庆功宴上开了挂一般一口气闷了三杯酒，还能强撑着一步一摇晃地走回宿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一切，都如此反常。
韩文清感觉很不妙。这种不妙，在夺冠后没多久就被证实。
没有哪支队伍会在夺冠的第二天就静下心来复盘，更不会有哪支队伍在夺冠之夜疯魔癫狂之后还会记得我们还有复盘这回事儿，转眼夏休，大家想的恐怕都是去哪儿里，回家还是旅游。然而，总有人例外。张新杰就是这个例外之人。
六点闹铃一响，宿醉的他准时睁开眼睛，揉着太阳穴晕乎乎地起了床。洗漱、晨练、早餐，如同往常一样精准地走进早晨八点，除了有些宿醉的不适，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在别人还在宿舍里东倒西歪，要睡相没睡相，呼噜震天响的时候，张新杰已经打开了训练室的电脑，没有开始训练，而是从网上调出比赛视频，一帧一帧地观察、推敲、记录。
等到十点，韩文清推开训练室的门，就看到张新杰靠着椅背，双手抱着马克杯，里面是冒热气的蜂蜜水，眼镜一会儿雾白、一会儿清明，电脑上的视屏还在暂停中，而战术本就静静躺在电脑桌上，彩色的文字和不同的符标注号密密麻麻，却整整洁洁，让看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来。
“今天也这么早？”韩文清拿起本子，随意翻了翻之前的字，又将页面翻倒最新这一页，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余光透过本子边缘，注意到了那人不好看的脸色，韩文清皱皱眉头：“又不着急，怎么不多休息会儿？那些家伙恐怕到下午也起不来，你也不去叫叫？”
“现在是夏休期，昨天嗨了一夜，这很正常的，我哪里有那么不近人情。至于复盘，啧，时间不等人啊。”张新杰呷了一口蜂蜜水，将杯子放在桌上，看着杯子上Q版的大漠孤烟勾起了嘴角，眼神却有些恍惚。
——因为你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韩文清视线仍在有关自己的那几行字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BOX-1，针对唐柔，嗯……其实你不用那么拼手速，这张地图，怎么说呢……本身很适合迂回战术。像兴欣的乔一帆和莫凡就将地形利用的很好，嘶……这个暗阵放的时机很好啊，当时在现场怎么忽略了？”张新杰拉起视频进度条，自言自语，“嗯，这里，还有这里……啧，莫非的走位……哎，又慢了！咦？这里怎么……宋奇英的猛虎乱舞应该出快一点，快两，不对，是三秒……当时怎么没发现，我在想什么呢。”
“应该是现场画面没切到。你和张佳乐他们没有和战队坐在一起，那个位子有点偏了，多少会忽略一些情况。”
“啧，失策。”
韩文清将本子递给张新杰，张新杰也不抬头就开始写写画画，一边写还一边说：
“哝，就这里。总之，你可以慢一点的。”
——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
“你知道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慢下来。”韩文清耸耸肩，“你不需要这么认真，已经结束了。”
“结束吗？我认为还没有。”张新杰手上顿了顿，“你不是还在这里吗？只要你还没签合同就不是结束。而且，总决赛的复盘没有你不行，你知道的。”
——我不能没有你。
韩文清摇摇头，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其他意思。
“对了，说到合同……你合同还没签？没有拟好吗？”
——慢点，再慢点。
“倒不是，是我的问题。”韩文清苦笑道，“我好像，还没有直面退役的觉悟。”
张新杰点点头，但在韩文清眼里，他紧绷着的脸瞬间柔和下来，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有种没由来的庆幸和轻松。
电子表“滴滴”响了两声，张新杰挺直身子，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时间：“不说了，休息时间结束了。”
“你等一下。”
张新杰诧异地回过头朝向队长。下一秒，自己的双膝就被一种有力的温暖压了下去。再看韩文清，他双手撑着张新杰的膝盖，身子半蹲，脸朝张新杰的面孔凑去。健康的小麦色离自己越来越近，张新杰甚至可以看清队长黝黑的眼眸中倒映着的自己——自己睁大双眼，满面惊异。那额头好像很快就会挨在自己的镜片上，鼻翼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打在自己的脸上，多少有些痒。他的嘴唇离自己也越来越近，而对方似乎没认为他此刻暧昧的姿势有何不妥。
“队……队长？”
张新杰耳根泛红，似乎是有些紧张，他倏地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像停在花间休憩的黑蝴蝶轻轻扇动的双翅，带着一些对甜蜜的期待。
“张新杰，”声音低沉且沙哑，队长很少叫自己全名，“你老实告诉我。”
“嗯？”
——真是的，我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怎么可能呢。
张新杰睁开眼睛，眼睛里的失望与落寞一闪即逝。
“告诉你什么？”
韩文清紧皱眉头，双眉之间拧起一个疙瘩。宽大的手掌离开膝头，突然的冰凉让张新杰有些不适应。可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对方钳制住，不算很痛，但应该是红了。并不是每个职业选手的手都是细腻的，队长的皮肤粗糙，指腹的剥茧有些粗粝。张新杰感受到了刺疼与酥痒，酥麻地感觉从手腕蔓延到了全身，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缴械投降。
“队长！”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韩文清松开了手，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帮张新杰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冰冷的皮肤实在与炎热的夏季相悖。韩文清依然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到底怎么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
“你，参加世邀赛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后，精神差成这个样子？别装，我看得出来。”
“说了多少遍了，只是贫血而已。”无奈地摇摇头，张新杰抽回自己的手，看着恢复常色的手腕，倒是有些留恋之前的温度，但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如此，“而且当时比赛节奏太快，每个国家的特点虽然之前有了解，但也……哎，总之我和叶神他们一直在一起研究对手，一直到交流会也没怎么休息。所以，脸色差了点吧。”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拼。”
“那和你不一样。你要退役了，我得多上点心。”张新杰倔强地回答。
“就是因为我要退役了，所以我才要拼。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是啊，以后就没机会了呢。
——我们，会再也不见的，对吧？
“……是。”张新杰扭头看向电脑屏幕，“如果你能参加世邀赛，该多好……这种比赛四年一次，职业选手的职业寿命太短，机会，对于我们这一批国家队员来说恐怕是唯一一次。可你，还偏偏要放弃了。”
“我放心不下霸图。”
“可你现在却要走！”
——既然放心不下，又为何选择离开？公会、指导、青训营、管理层，偌大的霸图哪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卧槽新杰你今天怎么没叫我起……床……卧、卧槽？！！！”
张佳乐一推门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韩文清正撑在张新杰身上，张新杰与看不见面容的韩文清在一起“深情对视”。
“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你们了？不过老韩你居然开窍了？”张佳乐看着张新杰蓦然睁大眼睛，又很快回归禁欲系的平静。
“什么开窍？”韩文清回头一记眼刀。
张佳乐脊背一凉，一个寒颤，夸张地吞下口水，颤颤巍巍地说：“不、不是吧……老韩你竟然……”
“前辈，”张新杰就此打断，“现在已经10点37分了。”眼镜反过一层凛冽的光。
——你训练迟到了。
“哦不新杰，现在是夏休期，我没有必要训练啊！”张佳乐惊恐状，在大脑“我不要加训不要加训，大孙快来救我快来救我”的弹屏中，规规矩矩地打开了自己训练用的电脑。
张新杰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余光却注意着开始开电脑训练的韩文清。
——就连才来霸图不久的张佳乐都明白了，你竟然还看不懂。
就在此时，战队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进入了训练室，开启了专注模式。张新杰见全员到齐，嘱咐道：
“下午四点半，战术会议室，我们复一下盘。”
“是！”
复盘仍然是在韩文清的骂声中结束的。韩文清不会因为夺冠就笑逐颜开，和颜悦色，相反，他会变得更加严厉。毕竟，获胜是过去，下次如何更好才是重点。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经到了六点。会议结束后，大家都低着头收拾着东西，谁也不说话。虽然往常复盘都是如此，在韩队长的威严中不敢发声，为自己的过失后悔自责，但总不至于寂静到如此地步。
空调吹出的冷风翻起文件，纸张在空气中摩擦，沙沙作响，像一曲悲凉的配乐。
——这是最后一次听韩队长骂人了。
想到这儿，室内又冷了几分。
“咳咳。”
韩文清的咳嗽声命令大家回神，众人转过目光，看着那张熟悉，甚至几次让人心惊胆战的面孔。意料之外的没有滚滚黑气，小麦色的面孔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和。
——队长，恐怕比我们更难过。
“我也不说什么，这么多年了。总而言之霸图……”
“感谢遇到你们”这种话韩文清到底说不出口，韩文清笔直出拳——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
韩文清、张新杰、张佳乐，白言飞、宋奇英、秦牧云、莫非，再加上心中那些曾经在霸图奉献过青春与热血的人影。七个拳头，又好像不止七个的拳头对在一起，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放下来。
“好了，大家快去吃饭吧。”张新杰首先放了下来，催促道。
“那啥……”张佳乐挠挠头，“开会前大孙打电话说请我们吃饭，那个，你们去吗？”
众人习惯性地看向队长，见韩文清点头，白言飞马上接到：
“去！为什么不去！牧云你去不去？”
“当然，小宋也一定会去的吧。”
“我……我可以一起吗？”
“嘿，莫非你也是战队的人，当然要去了。韩队和张副也会来吧？！”
每个人都明白这顿饭的意义是什么，每个人目光中的恳切与寄希，宛若璀璨的星河。
“当然。”张新杰推推眼镜，“那你们化化妆准备准备，我和队长还有事要谈。”
有事要谈？韩文清颇为奇怪地看着张副，见他点点头目光肯定，便不再说什么。目送他们欢呼雀跃地离开，才疑惑道：“什么事？”
“中午我去找经理了。”张新杰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我看了合同，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你是催我快点离开？”韩文清不悦。
关于退役的合同其实早在总决赛之前就已经拟好，但为了不打扰选手比赛，韩文清始终没有和俱乐部商讨细则。一直到比赛结束，谈合同才被韩文清提上议程。韩文清向来不在乎小节，不会为自己的利益的事抓住不放。好歹也是联盟第一薪，这点气量还是有的，更何况是韩文清这种性子的人？同样，能让这样的人担任战队队长，并放心大胆地给他开出天价工资的俱乐部老板也绝非等闲之辈，他绝不会在选手上因为一点利益斤斤计较，处处算计，行事自然光明磊落，并为有陶轩这样的同行感到不齿。他深知韩文清为霸图付出了多少，赢得了多少。所以，韩文清与俱乐部的合同也是简简单单，只是一个签字的过程。
然而一往无前的韩队长竟然犹犹豫豫，到了第二天，也没能把自己的名字签上。俱乐部也都理解，十一年的感情，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毕竟钱下这名字，韩文清就只能存在于霸图的历史和荣耀人的心里，至于战队的未来，两者将再无瓜葛。夏休期还很长，俱乐部不急于一时。等他什么时候放下心了，再签也无所谓。至于有关退役的新闻发布会，也就是一个形式罢了，不怕早晚。
不过很快，韩文清就发誓。这两天的犹豫不决，绝对是自己平生中，除了组战队建立霸图之外，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没有。”张新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旧生活结束得越早，新生活就过得越好。如果你哪天想起霸图，想过来看看，我相信俱乐部绝对不会拦着。”
韩文清不说话，心头窜起一团无名之火，搞得整个人都十分焦虑。最终，韩文清也只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队服，离开了房间。
“砰！”
意料之中的摔门声。手中不多的文件被整理了几分钟也不见得整理好，眼前一阵黑，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张新杰抬起头，眯眯眼睛，推推眼镜，视线才清晰了一点。起身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夏日的白天是比黑夜长的，会议室的黑暗被窗外的光刺穿，张新杰眯了眯眼睛。窗户结了一层水雾，根据物理知识，窗外的热空气遇冷凝结，那水珠挂在外面，自己也不可能不开窗就将它们抹干净，也没想过要开窗。虽然窗户紧闭，但站在离外界近的地方还能感受到夏日的热浪，恰巧空调的冷风打了过来，冰火两重天，让张新杰打了个激灵。
真是奇怪，明明中午太阳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阴天了呢。
张新杰叹了口气，回忆起刚才的对话。那哪里是说给队长的建议，分明是再说自己。
——长痛不如短痛。你走得越快，我放下得越容易。如果你哪天想起我，明白我的心思，我想我也不会矜持下去。
酒店离俱乐部不算远。霸图俱乐部不在闹市，也没有多少人——下班时间还没到，小学放学早，周围的初中高中都是寄宿制的。张佳乐和孙哲平手牵着手，大胆地走在最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一起的白言飞和秦牧云，有说有笑地跟着；不知道宋奇英说了些什么，莫非红着脸就是不愿意和他说话；韩文清和张新杰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韩文清双手插进口袋走在前，张新杰依然走在韩队长左侧偏后半步的位置，两人的步调与从前完全一样。
——真是群火热的年轻人。
张新杰完全没注意到即使他的生活作息和世界观就像个古板的老头子，那二十二三岁也就是大学刚毕业的年龄，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是一个年轻人。可是此刻，他心里就觉得，自己已经步入老年，已经行将迟暮，已经半只腿进了棺材，疲累得，仿佛自己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嘶，真累啊。
他们到底跑得快，在绿灯还有几秒的时候飞一般地窜过马路。等韩、张二人来到斑马线边上，红灯已经开始了倒计时，而大部队已经跑得快没影了。
空寂的马路上没有车辆。但守规矩的张新杰不会闯红灯，知道苏沐秋的悲剧，看惯了叶修想念他时掩饰的不彻底的悲戚的眼神，韩文清也很遵守交通规范。
两个人，就笔直地站在人行道口，静静地等待着。远远望去，好像两尊石像，任他风雨飘摇，就算被风雨溶蚀，根基也不会动摇半分。
“那天，你为什么会觉得，做副队很累？”
转眼绿灯，韩文清踏上斑马线，率先打破了二人一路的沉默。
“做你的副队其实并不比做你的队员轻松。”张新杰跟上，“你的性格注定让我处理更多队中的事情，不单单是训练和比赛的事。有时候要安抚被你骂惨了的队员；设备或者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要和俱乐部商讨，这事儿你肯定不会做；还有广告周边，如果广告商找你，经理肯定会让我来和你说，偏偏除了比赛，这种事儿你和我不会讲道理。”
“你是在发牢骚？”韩文清挑挑眉，“我很糟糕吗？”
“当然没有。”张新杰眼角泛起了笑意。
“我很乐意做这些事，你人也很好，你认真，不怕困难，也不拘小节，有时候也很温柔。”
——所以我会无法自制地爱上你。
“你……”张新杰顿了顿，半垂下眼睑，神色回归平静，“我相信，在家庭里你会是一个好儿子，在未来也会是好丈夫，好父亲。”
——你可以担当起这么多身份，但你始终不会是我的男朋友。
“呃……”韩文清受不了别人夸，虽然张新杰说的话一定是实话。韩队长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张新杰也跟着慢下来。
“可是你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的专属品。你是霸图的人，你的责任在霸图，不在我。”
——可我希望我是你的人，是你的专属品，为你负起责任。
“我知道，我也从来没觉得你真正离开过，即使很快你要退役。”张新杰深吸一口气。
“未来，你也许不能再代表霸图，但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我的荣耀，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相信就算是到了未来，我还会这么认为。”
“所以，只要荣耀还在，你就不会离开。因为你在霸图每个人的心里。”
“而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队长。我可以辅助你的接班人，让他成为队长，但我实在没有精力，也不愿意去代替你坐在那个位子上。”
“我习惯于站在队长身后，让我突然站到前面来，这让我很不安。我习惯做守护了，不习惯冲锋陷阵。”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产生什么消极情绪，我会带着你那份对荣耀的追求，与我自己队荣耀的渴望，去协助那群新人，把霸图推上下一个巅峰，直到我退役，让我们彻底成为霸图的历史。”
“我本来以为，你退役后就会像吴雪峰前辈他们那样永远消失。但今天中午和经理谈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即使没有你的音信了，你好像还会在我身边，好像一直没离开过。”
“至于霸图的后辈们是铭记我们，还是淡忘我们，都无所谓了。”
“我心里记得，就够了。”
“新杰。”
声音是从身后响起的，张新杰这才发现，韩文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步子，而自己却自顾自地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新杰……”韩文清喉头有些梗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不让自己说话。
“我在，队长。”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大明白。”
张新杰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眼前两三米的地方。他并没有做什么伪装，因为就算遇到粉丝，他也可以做到从容不迫。笔挺的西装衬得整个人身体挺拔修长，长期锻炼出的身材堪称完美。棱角分明的脸虽然没有周泽楷帅气，但也是清秀好看的，神色寡淡依旧，黑色的丝框眼镜和三七分的黑发让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若不是自己知道，还以为眼前的是学术渊博的知识分子，或是经验丰富的职场精英。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眼前人站得离自己不远，却好像很远。两人好像隔了一层纱，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着实让人困惑。韩文清发现，自己与他相处了整整八年，竟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眼前人心里的想法。
韩文清觉得自己离真实答案很近，离名曰“真相”的终点就差一步，但在大雾迷蒙中，一往无前的拳皇始终不知道那最后一步，该迈向哪里，也畏惧迈出。
张新杰低垂下脑袋轻摇，摸样无奈，好像是叹了口气。等再看他，他又重新直起脑袋，正视前方。
“您认为那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了。”
远处好像有警笛声，正离自己和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近。韩文清分不清楚这是现实世界，还是内心世界。
——怎么又称我“您”？
沉默。
“老韩新杰，你们怎么那么慢啊！”
跑得没影的张佳乐突然又跑回来，站在远处催促着发愣地两个人。
红绿灯上，那绿色的小人跑得越来越快，跳动着的红色的个位数仿佛是催命鬼，催促着人们赶紧踏上前往冥界的征程。人生嘛，生下来，活下去，随后死亡消散，一抔黄土。张新杰转过身子，逃一般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敢告诉你真相。
——这么多年，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对我，根本没有那份心。
——既是如此，我又为何要打扰你的生活？
“滴——呜——滴——呜——”
“滴——”
尖锐的喇叭声一路长鸣，远处的警笛猛然炸响，突兀地横来煞是刺耳。张新杰吓了一跳，本能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天际线那好像有无数辆警车正在驶来，红光蓝光杂乱地闪烁，遮蔽了天空阴沉的颜色。行驶在最前面的却是一辆黑色的无牌照的SUV，它宛若怪兽一般，霸道地横跨在马路正中央，正以160公里每小时的时速急速驶来。
呼啸着车子一往无前，车轮卷起的尘土沙石模糊了一切，但在张新杰的眼中，那辆SUV是多么醒目。张新杰听不到鸣笛声，听不到马达声，听不到张佳乐的尖叫，他的眼中只有此刻，正站在马路中央，盯着那辆车愣神的韩文清。
——还有十秒，最多还有十秒。撞上他只需要十秒。
——不，不要！不可以这样！
“韩、文、清——”
韩文清感受到了一阵猛烈地撞击，好像看到了一头体形瘦弱的猛虎直直砸在自己身上，不大的爪子不知从哪里涌上千斤力道，把自己推出去好远好远，从站在马路中央变成重心不稳，跌坐在红绿灯旁。脑袋好像磕了一下柱子，眼前一片眩晕，耳朵嗡鸣听不见响。等重新回过神，眼前就只有呼啸而过的黑色SUV；猛然变道疾驰而追警灯急闪的一队车辆；两三辆没有继续追赶罪犯，不按规矩停在马路中央的警车；急忙下车朝自己这边走来的穿着制服的警察；伴着尖叫栗色头发全散像疯子一样朝马路这里奔过来的张佳乐；水泥马路上杂乱无章黑一道灰一道因为刹车变道而产生的轮胎印；还有马路中央，自己原先站的那个位置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新……新杰？”
不顾警察伸出手臂拉自己起来的好意，韩文清呆愣且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微微向那片血红探去。
“新杰？”
韩文清推开那群围在中央的警察，一步、一步走进那片鲜血里，白色的运动鞋瞬间染成红色。黑丝框眼镜飞出去很远，树脂玻璃镜片被碾得粉碎。一块块碎片像闪烁着的钻石，可这些钻石上，正粘着粘稠的血红。
“新杰！”
即便是阴天，夏日的水泥路还是储存着大量的热。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上微微颤抖，仿佛是躺在滚烫的烤盘上挣扎着的活虾。灰色的西装大开，已经变成血淋淋的红色。原本雪白整洁的衬衫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韩文清甚至可以看到衬衫下一道道不断涌血的血口，和崩裂的，从血窟窿里探出头来的，阴森森的肋骨。韩文清看到那胸口以一种极快速的频率起伏，那动作，仿佛是将死之人在努力呼吸着那呼吸不到的空气。
他半睁着眼，好看的双目此刻却没有焦距。看不到鼻翼翕动，只见他半张着嘴急促地喘气，每一次呼吸，都会从口腔中带出一股血流和血沫子。青白色的薄唇第一次红到滴血，半张脸隐藏在从发丝间涌出的鲜血里，另外半张脸上也有好几处擦伤，惨白的脸色让整张面容都显得妖异。乌黑的发丝沾着血，凝成一块一块儿的毡，无力地贴附在额上，看着就觉得难受。
“新杰，你……”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人感到麻木。眼前的光线暗了，好像有一片阴影，张新杰知道那是韩文清，眯起聚焦视线，朝韩文清的方向别过头。没有眼镜，再加上鲜血的阻挡，世界看不清晰，只能模模糊糊找到那个人的脸。好像感受到了那个人的目光，张新杰勾起了嘴角。
——他竟然在笑。
——他怎么会笑？
“别……别哭……抱……好……不好……”
韩文清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粗鲁地揉了下自己的脸，把那点水珠子全然抹干净。自己竟然会落泪？韩文清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颤抖，肢体更不受控制，直接跪在张新杰身边。
“抱……求求……你……”
韩文清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些伤口，因为不知道他有没有伤到脊柱，也不敢乱动。胳膊穿过张新杰的脖颈与马路的空隙，让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随后整个人都凑了过去，就好像把他抱进怀里。
温暖总是让人感到困倦，张新杰双眼更加迷蒙。
“坚持住。你看，那群警察已经在联系医院了，救护车很快就来。不，你不要闭眼。”韩文清感受着怀中温度的流逝，不管内心有多么焦急畏惧，依然让自己语气柔和，“别闭眼，听话，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现在制定战术的不是你。你听我说，现在是第四赛季霸图对嘉世总决赛，你的敌人是叶修和苏沐橙，一个战法一个远程，而我们只有我的拳法和你的牧师。现在，睁开眼睛，看清他们的坐标，只有睁大眼睛看清楚才能赢知道吗？！”
张新杰眨眨眼，韩文清用拇指抹开阻碍新杰视线的血迹，张新杰听话地把眼睛睁大。
“对，对，就是这样。睁着眼睛，不要睡，你明白吗？”
“嗯……嗯……”
“好，很好，现在告诉我，他们的坐标。”
“坐……看……看不到……”
“那就睁着眼睛，继续找。”
“不……”
张新杰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对准队长的眼睛，笑了笑。
张新杰不是没看过小说电视剧，上面总是说某某某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会评判自己这一生活得多么不值，多么不甘；或者多么值得，多么幸福。但没有，张新杰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么想。在死亡面前，人拥有的永远是对其的恐惧。张新杰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生死，但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在死亡面前是何其弱小。就算韩文清不说张新杰也要睁大眼睛，害怕离开这个世界，害怕看不到这个人，害怕看到他难过，害怕……
在冲上去推开他的时候，还想着“自己这副身体本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救下爱的人让自己死得有些意义”，可现在，竟然生怕眼前的光芒不见，变成一片黑。心高气傲的自己全然没有方才决心舍身赴死的一片坦然。
也是，连表白都不敢的人，又怎么敢面对死亡？
张新杰为自己此刻的懦弱感到羞愧。自己竟然向这个人索要拥抱，竟然要靠他来维持清醒。一直守护着他的自己，此刻竟然沦落到了让他来守护的地步。
真的是，太羞愧了。
“不……”
“什么不，听话。你听，救护车，你听到了吗？再坚持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没用……的。贫血……再……再障……没用……”
“别说这些丧气的！贫血能怎么样！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不会有事的你听到没？！”
“对……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韩文清讶异极了。就见怀中人用力撑起肩膀，似乎想要举起手臂。韩文清率先伸出空余的手去抓他的胳膊，但刚触碰到冰冷的肌肤就缩回了手。那漂亮修长的手指，此刻满是鲜血，指骨近乎粉碎，而手腕处竟然扎着一块碎玻璃，血珠子还沿着玻璃边缘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韩文清看着张新杰的眼睛，多年的默契让他相信，就算是一个眼神，他也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
——对不起，我要先离开了。
——对不起，我不能陪霸图走下去。
——对不起，可我舍不得。
——职业选手，没有了手。
——呵。
如果这样，就算能活着还又有什么意义？别说荣耀，连生活都无法正常进行，这种近乎卑劣的偷生，就算自强闯出一片天地，也始终是整日生活在他人的帮助与怜悯。
韩文清忽然觉得心好累，连让张新杰打起精神，努力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此，倒不如放手。
“新杰。”
“不要……不要和她说……”
“我知道。”
“霸……咳咳咳……咳咳”
鲜血填满了整个口腔，喉咙里的铁腥味甜得发腻。瞪圆眼睛，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张新杰颤抖着嘴唇，硬生生地吐着字，想要把话说完整，说清晰些。
“霸、图！”
韩文清手覆上张新杰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他不想看那双眸子，那双别人看着混沌的眼睛，在自己的视线中是如此清晰明了，宛若冬季寒夜迷失在森林的时候，在空中看到的用来指路的北斗七星。
那借着太阳释放的光亮，没有太阳火热骄辣，清清冷冷不敢让人近距离接触，只能远距离观赏与感恩。在冰冷的世界里，这清冷的光，竟然冷出一丝太阳温暖。他向来如此，不会把关心和爱意写在面容之中，一副超脱世俗寡淡的样子，只有熟知他的人才能知道，这幅冰冷背后，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火热与光芒。
不需要言语，韩文清点点头。
——陪着霸图走下去！我没法替你，那就让你来替我！
——放心，一切，都交给我。
听说喜欢冷色调的张新杰其实也很喜欢红色，
像烈火一般充满激情，一往无前，让人热血翻涌……
好像是在人在霸图时喜欢上的；
听说忠心于霸图一切的韩文清其实很讨厌红色，
像血迹一样沉默冰冷，血腥狰狞，让人胆战心寒……
好像是在人在霸图时讨厌上的。
“好。”
韩文清这么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张新杰闭上了眼，不带任何一丝留恋。
如同做好事的路人一般把他送进救护车，然后跟着调查事件的警察一同坐了进去。幸好，警察是个霸图粉，认识韩文清这张脸。否则此刻一定会因为他那张方才还温柔，现在却狠厉嗜血、杀气腾腾的钱包脸而将其拘留。
紧接着，冰冷地语调骤然响起，让正直的年轻小警察浑身战栗。
“给我抓住他，我要知那个遭天杀的混账他妈的是谁！”
——可是，我还想知道，刚才过马路时你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还想知道，我们之间的默契到底是因为时间和队友爱，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我还想知道，我的猜测到底对不对，你知道我不喜欢困惑，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可是，我还想知道，……
好像坠入海水深处，巨大的水压压去了肺腔中全部空气。海底暗流涌动，身子沉沉浮浮，冰冷刺骨的水流穿过薄薄的衣衫，刺激着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痛苦与麻痹，从每一个角落上涌进大脑，让人无法支配自己的行为。想求救，张张口，却只有冰冷的海水灌进胸肺，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揉捏挖碎，在溺毙之前变成一滩肉泥。
“叮——”
韩文清猛然睁开眼睛。
韩文清没有晚上开空调的习惯，通常是打开窗户睡。夜晚的风掀起了宿舍的帘子，摇曳的形状如同鬼魅。今夜没有月光，到处都是黑暗，手机幽蓝的光线，阴阴的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韩文清躺在床上，一手伸向床头柜，摸索着手机，另一手疲惫地揉揉眼。揉舒服后才开始动起手指，熟练地解锁。
是条短信，只有四个字，却惊得韩文清一骨碌坐了起来，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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