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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4.5万平方公里

CP:[韩]韩文清×[张]张新杰,

AU,巡逻队队长韩文清,生物学学生张新杰。

短篇完结,人物属于蝴蝶蓝,OOC属于我。

参考资料详见篇末后记,欢迎捉虫与文评QAQ


【全职】4.5万平方公里

【作者】诺水素清(Chianti Ekaterina

【CP谱】韩文清×张新杰


       “那里就是索南达杰牺牲的地方。”

       韩文清抱着组织上分配给队长的冲锋枪,指着面前的一片雪地。


       张新杰盯着那片雪地出神,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他有点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三个星期前,他也曾和霸图巡逻队的人到过这里,而当时的自己,也是这么顺着别人的目光看向那片雪地。当时的那里,就如现在一样什么都没有——没有堆起来的石块,也没有立起来的牌子,没有任何有纪念意义的标志,有的只是一片茫茫的白雪。那一片雪也与遍布整片可可西里,乃至青藏高原的雪并无不同。

       他还记得韩文清是皱着眉头看那里的,这个长相不算和善的人皱起眉头来显得更加凶恶。在索南达杰生前,韩队长和他不熟,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得上是朋友。张新杰说不出来,那个人看向这片雪的神情,是对牺牲者的敬重,还是对盗猎者的仇恨。他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在这4.5万平方公里的雪地里,能够如此精准地找到这么一处特殊的地方。

       但他总归知道,那个面目冷峻的人心中有着一片圣洁的善意,那善意比雪还清澈。

       而身边这个人的心中没有。


       张新杰不晓得这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汉族人,还是藏族人,只知道这个人是队伍的头头,而自己已经跟着他和他的队伍在这茫茫雪原上行进了五天——前两天是在车上,后来车子抛了锚,又走了三天。一路上都很安静,除了必要的交流,便没有太多的话。行走在可可西里,在生命的面前,人总是没有那么多话的。

       他穿着和韩队长一个款式的军绿色大衣,那是高原出行必备的装束。他的皮肤黝黑,眼眶很深,像鹰的眼睛,鼻梁很高,形状有点像兀鹫的喙,他的嘴唇也很薄,是个不多话的人。他的长相与神情,还有他手中的枪,他的一切都与韩文清那么相似。

       可他是偷猎者。

       而且很有可能,张新杰在心中思索着,这是韩文清正在找的那群偷猎者。


       韩文清抱着枪坐在副驾驶上,刚才把主驾轮给了季冷,现在是他在开车。他将近五天没合眼了,期间只是眯过一会儿,每次不超过一小时。身后陪着自己熬了很久的李艺博和郑乘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们都闭着眼睛,安静得连鼾声也没有。而这次,韩文清没有如往常那样把他们踹醒。他们太累了。而在可可西里行走,想要有惊无险,就绝对不能过于疲劳。

       季冷这会儿也不是没劝过自己去睡,只是他不肯合眼。一是害怕自己犯困,季冷也会跟着困起来,在这万里无人区,没有人醒着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二是他很生气,也很自责,他韩文清竟然在自己的队伍里丢了人,他霸图队竟然把人给丢了,还是把人丢在了可可西里。这传出去不仅是让自己丢人,更是让别人丢命!

       韩文清焦躁地挪了挪身子,他不安分地抱紧了怀里的枪。可可西里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还不多久,国家分的钱还不是很多,而治多又是贫困县,这些年的经费一半是靠着老同学和环保人士的资助,另一半就是靠着罚款。自己不过是个有编制的志愿者,能分到枪也是不容易了。

       韩文清焦躁不安地调整着坐姿,尽管早已习惯,久坐总是让人感到各种不舒服。他还颇有经验地摇晃着双腿,避免在这寒冷的地界里冻僵,影响行动。季冷瞥了一眼,他把队长的烦闷看在心里,更从这位老队长的烦闷里看到了他不肯也不屑于表露出来,却着着实实存在着的恐惧。

       韩文清看着车窗外头,车窗早已被泥水溅得模糊不堪,雨刷对此也不能做些什么有用的活计。韩文清只能见着一片茫茫的白色,这白色自打他来到这可可西里就再也没有没见到过。

       已经五天了,还没有下雪。

       千万别下雪,千万别下雪。


       偷猎者似乎准备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张新杰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盗猎分子对于索南达杰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张新杰知道这个故事,也看过《杰桑·索南达杰》这部电影。六年前,这位英勇的藏族斗士,就在自己所站在的这一片土地上,与十八位偷猎者激战,最后中弹而亡。他死的时候是趴卧在地上的,胳膊撑着上半身,手里握着枪,枪还上着膛。他的身体冻僵了,所以他的死亡仍保留着这样战斗的姿势。张新杰也看过那些照片,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睁着的。新杰却从这双本该无神的死人眼睛里,看到了恶狠狠的凶光。

       他不清楚这群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歇脚。还是说自己将如同索南达杰一样,在这里死去。而自己的死去却不能如索南达杰那样震惊世界,只能是默默无闻,默默无闻如自己的父亲那样。

       新杰并不想让自己死的轰轰烈烈,也不想要自己出名。只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希望他在这会儿去死,而且要死得有点价值,好让不知草原的众人知道偷猎者的残忍。

       罢,与其琢磨死亡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活下去。张新杰给一个十七岁的猎手换药,然后这个年轻的猎手给了自己一块干粮。干粮被冻得生硬,嗑上去牙都要崩掉了。新杰把干粮捂在怀里,希望温度可以让干粮变得软一点,好下嘴。

       这个年轻的偷猎者是唯一一个愿意与自己交流的,毕竟自己救了他的命。张新杰知道他是一个藏民,杂多县的,从小跟着阿爸打猎。后来阿爸死了,阿妈也死了,羊啊牛啊吃光了草,牧场也没了。没了生计,就跟着老板一起来打羚羊。

       新杰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他们的对与错。他的目光里还有着未成年人才有的光亮,可他却杀了羚羊。他杀了羚羊,可他又救了自己。他受伤了,而自己的医学生背景是自己能够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盗猎者是绝对不会给与霸图队扯上关系的任何人活路的,霸图的存在只能加速他们的死亡。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体现自己的利用价值,张新杰在被下了枪之后,很快就领悟到了这点。

       他给自己偷到了五天生命。

       “砰”地一声枪响。张新杰在进入可可西里之前,以为自己看淡了生死。然而到了眼前,他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打一个哆嗦。他艰难地睁开眼,自己的眼镜碎了一个镜片,另一个也脏了。他借着雪光看过去,雪地上一片红色,一个猎手打死了什么。也许是兔子,也许是羚羊。

       张新杰不知道自己还能从命运那里偷来多久。


       韩文清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霸图有一天会接待一个学生,北京大学,还是一个学生物的。韩文清很抵触,去哪里搞研究不好,偏偏要来可可西里,偏偏要来这4.5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但队伍里的其他的人都很高兴,他们把张新杰当做了宝,这群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对于读书人总有一种奇怪的崇敬与憧憬。

       可是他们不知道,韩文清其实也曾是一个学生。他的老家在青岛,后来坎坎坷坷地,考上了北京林业大学,学的也是生物。那时候他就知道了索南达杰,知道了可可西里。大学一毕业,他就决定来这里。那时候索南达杰已经去世了,西部工委的接班人是扎巴多杰。韩文清赶上了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成立,志愿队伍也有了编制。而扎巴多杰,这最该享受如此待遇的人却没有,他们依然被组织放生着,放生在这茫茫的4.5万平方公里。

       韩文清不止一次地资助过西部耗牛队,以至于自己没有存下多少钱。扎巴多杰曾去林业大学做过报告,回到青海的第二天就被一颗子弹射穿了脑袋。

       一个英雄,就这样没了。上头定义是自杀,可每个人都知道扎书记和上头的矛盾。谁功谁过,也没个确切。

       韩文清其实并不抵触学生,他挺喜欢读书人的,他也一直为自己是一个读书人而骄傲着,尽管他的狂野让他磨掉了书生的面貌。他只是抵触这群不知道可可西里却来到可可西里的人。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是不会尊重这里的一切的。而不尊重这里一切的人,结局往往会是死去。

       韩文清曾听叶修说过,好几年前,有个他认识的生物学家,也姓张,挺著名的,忘了是厦门人还是西安人,死在了可可西里。为了救一只产羔期的羚羊,被偷猎者杀死了。那是一个真正热爱可可西里的人,却没有好结局。除了自己这些经历过的人,也没什么人知道这些事。

       叶修问韩文清还要不要继续呆在可可西里。

       韩文清没回答。

       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一条鲜活的生命丧在连风声都显得死寂的这里。

       无论他是人还是羚羊,无论他来自城市还是原野,无论他的心里装没装下这里。


       张新杰选择来可可西里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的父亲,张以川,世界著名的生物专家,一个热爱可可西里的人,在保护区还没成立的时候,丧在了这里。

       那时候的张新杰还有一年半就可以从医学系毕业了,他一直是优等生,可在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他当即做了一个让家人反对的决定,他不要当医生,他要去可可西里,去看羚羊。家人好说歹说,新杰终于收起了转系的心。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从医学系毕业。放弃了上面分配下来的工作,直接返回学校去读生物。后来有了机会,同学去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探寻生命的奇迹,只有自己一个人选择了可可西里。

       他与韩文清的第一场见面并不愉快。他对自己很抵触,也许是因为自己来自城里。也许是因为自己太年轻,只有二十四岁。也许是因为自己戴着眼镜,让他这些习惯了用枪的人感到反感。也许是自己穿着太正式,没有像他那样套一件缝缝补补了几十次的军大衣。

       也许他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一些他不喜欢的影子,那些影子总是代表着人对非人生灵的轻贱。张新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向往这里,还是只想跟随父亲的脚步,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心愿,完成心中那个英雄没有做完的事业。

       但是张新杰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轻贱一条生命。哪怕这个生命充斥着罪恶,哪怕这个生命充斥着危险。更何况,这里的生命充斥着脆弱?

       他要走遍这4.5万平方公里。

       他要去看斑头雁,他要去看藏野驴,他要去看藏羚羊。

       可是,他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死在这儿……

 

       韩文清叫醒了李艺博和郑乘风,因为外面的天气。起风了,天色也不对,自己最担心的也要来了。韩文清本来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什么神明。但是自从到了青海,上了这青藏高原,这样的想法就不再坚定了。他感觉到,冥冥之中,这世界上好像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在默默守护着一切,也在冷眼旁观着一切。他从来不在外头如同藏民那样做着祷告,可每次出行,也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他祈祷着不要下雪,可可西里很仁慈地给予了他五日的晴天,这在气候多变的高原,已经是太难的得了。

       高原的气候姑娘的心,姑娘现在要收起她的善意,追求她的汉子也无可奈何。

       两名队员悠悠转醒,一个个捶打自己发麻的腿。韩文清提醒他们快些活动,用严厉且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队员听自己的话。他害怕他们的腿冻僵了,曾有人因为这个截了肢。见他们没有健康上的问题,韩文清拿出对讲机询问着。于天和蒋游在后面一辆车上,风雪太大,后视镜看不到他们了。

       他们没有回声……

       ?

       韩文清拍了拍音口,只有“刺啦刺啦”的声响,可是他们没有回声。

       !


       张新杰感觉自己喘不上气,风雪太大了,压着自己的鼻孔,让人无法呼吸。他的连衣帽被风吹了下来,新杰赶紧带回去,戴着手套的手隔着布料压着耳朵,努力把自己的脸往衣服里缩。新杰曾看到很多人把冷风比喻成刀子,说冷风刮来就像刀子割脸,特别痛。他觉得这不对。他感觉不到冷,只感到了强大的自然之力要把自己征服,把自己压垮。

       沉重的气压堵在胸口,呼出的白气在雪色里根本看不见。自己戴不戴眼镜也是无所谓,反正都是看不见的。世界就是这样模糊,看不清。死亡也就是这样沉重,说不出来。

       张新杰想喊一两句,他看不到路,也看不到那群偷猎者。偷猎者见自己只是一个书生,就没有用绳子把自己绑着。新杰不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但现在他着实害怕,所以,他为自己的害怕感到羞愧与痛苦。他不能离开盗猎分子的队伍,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这可可西里活下去的。

       与独自和自然角力比起来,人总是更愿意与人打交道。尽管结局都是同样的死亡,但后者总能给人一些不确定的希望。

       可他喊不出来。张嘴就是满嘴的雪与沙,混着冰粒的雪和沙灌满了五脏六腑,而无处不在的风声早已夺去了人呼吸的声音。张新杰用他那双看不清的眼睛,绝望地张望着本就看不清的,代表着虚无的白色。

       可可西里从人身上夺走的第一件事,就是声音。

       他从来不期待霸图回来找自己,也不希望霸图来找自己。可可西里太缺他们这样的热血的斗士了,何必为自己一个书生做沉重的牺牲?

       他感受不到冷和恐惧。

       他感受到了死亡。


       终于取得了联系,蒋游的声音打着颤,他一向怕自己。后视镜里又见到了他们的车,他们的车没出什么故障,也没漏油,只是短暂的迷失了方向,但凭着于飞的经验又回到了正轨。韩文清把头砸向椅背,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霸图人了。

       这让他想起了张新杰这个学生还在自己队伍里的日子。

       他与新杰关系的缓和是在两人相遇的第七天,那天轮到霸图巡逻。这年月是藏羚羊的产羔期,分来实习的张新杰决定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去,希望能在经过生灵们聚居地的时候,给他们做些调查和记录。韩文清是个怕麻烦的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让一个城里的学生来适应可可西里,全然忘了自己来可可西里之前也是一个城里的学生。

       于飞和郑乘风这两个小年轻倒是对新来的很感兴趣。不顾自己的脸色,铁了心往新来的人身边凑。行走在可可西里,人总是安静的。可在那一天,狭窄的车厢里出奇的欢乐。队伍里有四面八方来的志愿者,也有一部分是藏民。新来的给高原的住民讲着城市,高原的孩子用歌声回敬着。一切好不热闹。

       “闹什么呢,别让人家笑话我们不规矩!”韩文清忍不了了。

       “诶,韩队。这个可是未来的科学家,是国家的宝呢!”季冷回了一句。

       “是啊,是啊,小张可是我们的国宝呢!诶,小张你看,看到那片蓝色的吗?那是卓乃……”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


       张新杰小范围的移动着,可以说是在原地转圈。周围一片白,没有任何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那些盗猎分子没有一个来找自己的,怕是丢下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一动不动,那样自己会被雪埋住,也会冻成僵尸。他还知道自己不能走太远,他不期望霸图来,没有人会这样来送死。可他又隐隐期待着韩文清的到来,没有一心求死的人会希望自己去送死。这复杂又矛盾的心理生生折磨着张新杰的心神,如同沼泽地一样,撕扯着新杰的身体,不肯让他逃离苦海。

       在沉进泥地之前,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生命中比较重要的日子。令新杰惊讶的,首先印入脑海的不是父亲去世或者自己获奖什么的,而是那场笼罩着死亡的,与韩文清关系的转机。

       那是大晴天,张新杰看到了可可西里黄色的土地。吉普车开了个小窗缝,他一边听着霸图队员们的闲谈,一边嗅着空气里沾满冰雪味道的风。忽然,他看到了一片比高原的天空还蓝的蓝色,那片灵动的蓝色在金色的阳光里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泽。空气的味道更加清晰,带着羊毛的气味,快要看到藏羚羊了。

       可熟悉的事物却在此刻出现了一点异样。向自己介绍前方的藏族朋友突然哑了声。霸图的老队长率先惊觉,他开着车猛冲过去。泥水飞溅,弄脏了窗户,可张新杰却明白了。他明白了空气中流荡着的不仅仅有羊毛的味道,更有是鲜血的味道。等自己下了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灵动的藏羚羊,而是173具被剥了皮,啃了肉的尸体。

       他看到十几只秃鹫旁若无人地跳来跳去,啄食着只剩下白骨与血皮的羊群。

       他看到了母羊肚子里的小羊。

       他的眼睛,在大晴天里,蓄起了云,下起了雨。


       韩文清马上上报给上头,然后骂了整整五分钟的他都没听说过的脏话。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一回头,就见到城里来的那个学生站在一具母羊的尸体前无声的哭泣。可可西里怎么会留下会哭的人呢!韩文清想要张口大骂,却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韩文清记得很清楚。他走到那个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背。掏了掏腰间,给了他那把自打自己进了可可西里就一直陪着自己的手枪。

       “不行。我没有编制,持枪是犯法的。”他记得张新杰很抗拒。


       “接着!你跟着霸图的队伍,就是霸图的人了!我霸图的人,不能没有枪!”

       可他现在没有枪。

       张新杰看到之前自己救过的那个小青年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挎着猎枪。张新杰不知道他是来解决自己,还是来帮自己。说实话,他实在想不出他帮人的理由。他的伤已经没有大问题了。多一个人多一个口粮,自己势必是一种累赘。他还是和霸图有关系的人,而霸图是这4.5万平方公里所有盗猎分子的公敌。他能指望一个盗猎者怀有什么感恩之心吗?他已经给了自己五天的粮食和水,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砰!”

       脚边的雪溅起来,小青年站得笔直,以一个优秀的草原猎手应有的姿势,端着枪。他甚至都不需要瞄准就能打死自己,那第一枪示警恐怕是一种威吓。小青年见自己没有什么反应,又朝自己走进。张新杰闭上眼睛,嘴角有些苦涩,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只有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渴望着霸图能够找到自己,否则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落到这群歹徒手里的时候留下了自己去向的标记。他以为自己会怪,怪这群按照条例应当保护自己的人没来救人。但是没必要了。他们的枪本来就是为了守护这4.5万平方公里的生灵,自己有什么资格与自然作比?

       他只是很后悔,后悔自己与韩文清吵了一架,后悔自己单独行动。

       他怕这个坚刚铁血却心藏蔷薇的队长,为了一个不应该的人愧疚自责。


       韩文清看这茫茫暴风大雪,面无表情。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后悔,为自己的决定,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可现在,他后悔了。他恨死了七天前那个火头上的自己,恨自己没有答应带着他去可可西里没有人烟的腹地陪他追踪一群他观察已久的羊群。他恨死了自己责怪他的严苛到奇葩的作息表,恨死他所谓的时间规划,在青藏高原,什么事情是几行文字就可以安排好的?可韩文清更恨那个人的倔强,自己的倔强,不肯把自己的担忧正正常常的说出来,一定要用激烈的言辞来阻止……

       他怎么能让张新杰一个人开着车进入可可西里?

       他怎么能让自己的人去面对4.5万平方公里的危险!


       第二枪。

       张新杰闭着眼睛。他在默数,默数那个小猎手来到自己身边需要几步。他一定是要看着自己死的,新杰知道。新杰同样知道,坚持锻炼身体的城市青年,是招架不了这个从小把摔跤当做游戏的高原之子。他即将面对死亡,但他拿不出索南达杰到死仍然逼视罪恶的勇气。他闭着眼睛,默默接受着这个事实。

       风声好猛。耳边只听了风雪。可可西里最不缺的就是风声。温柔的,猛烈的;可爱的,恐惧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张新杰已经听了个遍。可这样的风声,让张新杰想起了自己被抓住的日子。那是雪后晴天,其实,张新杰刚把车开出保护站就后悔了,可他不肯回头,他可以在韩文清面前收敛起自己的倔强,但是他不想在韩文清面前做一个害怕自然,只会退缩的懦夫。他不能错过那个羊群,他已经跟进了好几天了。中途因为风雪不得不回来,但是现在风雪停了,他必须要过去!

       新杰不是一个路痴。他按照自己的推断出来的藏羚羊路线,往羊群那边赶。白色的雪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色彩。张新杰抱着一个轮胎下了车,他用这个来判断四周有没有流沙地。他安全地靠近了羊群,然后蹲下,拿出相机和本子……

       他听到了枪声。


       韩文清记得,他在张新杰离开一个小时以后彻底慌了。就算是与队友失联一整天,他也没有如此慌乱过。他记得汗珠浸满了自己的脑门和大袄,他竟然在寒冷的青藏高原上感觉到热。不对,这很不对。胸腔里那超速的心跳就像是军鼓那样警醒人心。韩文清知道,这是自然给自己的预示。张新杰虽然不听自己的话,但终究是个沉稳的人。他不会不应对讲机,不会不报平安。

       他出事了!


       第三枪。

       张新杰还不是很会用枪,枪的后坐力震得他手心发麻。他还是被抓住了,以一种耻辱的姿势被两个盗猎者控制住。可他不怕,他努力阻拦着他们,制造各种声音惊赶走了羊群。他希望这群可爱的生灵如教科书上说的那样跑得飞快。只是自己是跑不动了……

       车停得太远了,没几步就被人抓住。领头的下了自己的枪,还用枪托给自己的脑袋来了一下。镜片碎了一块,额上见了血。但这些并没有让张新杰放弃,跟着霸图的这几天张新杰长了不少见识,他认出了这群人的装备,那子弹与杀了173头羊的子弹一模一样。

       他不能出声,他要保命。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新杰心里冒出来,如果霸图发现自己出事,他要给霸图留个信息,他要让韩文清收了这群不如禽兽的人类。

       他装出自己懦弱怕死,在他们松懈的时候,扯下了一块带着霸图字样的布料,叠成一个细长的三角形,拿了一块石头压着。尖尖的锐角指着偷猎者离开的方向。

       他是霸图的人。

       新杰被押着上了车,但他不怕。

       他是霸图的人,远比加入韩文清的队伍要早,在他决定前往可可西里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是了。


        季冷发现了那个记号,韩文清感谢这老天爷没有下雪。他当机立断,下令去追。可是……

       “不行,我们的人太少了,装备也不够。”季冷拦住,“偷猎者到底有多少人还不清楚,你现在这样,是拿全队的人去送死!”

       “我已经上报给组织了,事不宜迟,必须赶快走!你看到了那些弹壳没有?是那群人,就是我们一直追的那群人,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让他们跑掉!”

       “可是我们只有十个人!”

       “我们是霸图!霸图的队伍不会让任何一只羚羊落在盗猎者的手里!”[注]


       第四枪。

       张新杰咬着牙,阻拦着自己身体上的颤抖。他为什么要用枪声来折磨自己,他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他明明救了这个家伙的伤,他为什么连这点善念与良知都不给予?

       张新杰本以为自己不怕死,他也的确不怕。他只是感到难过,不是为了自己的死亡。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就如自己的父亲那样,没有人记得,连尸体都化为这4.5万平方公里的一块冰,留给亲人的最后一面只是一条飞来的死亡通知。他不认为他会被韩文清抛弃,他不觉得韩文清是一个食言的人,他必有他说不出来的苦衷,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好奇心泛滥的学生。他没有什么价值,他没有任何活下去的价值。

       可是,他不能接受,他就这样被自然抛弃了。进入可可西里的那一天,他懂得了人类的渺小。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人类竟然是如此渺小。天地之间,一片空旷。有无数的雪,无数的风,无数的流沙,无数的荒地。而生命这样的东西,被庞大的自然挤在这广袤的一片荒原上。人类怕是这世界最可悲的一类事物。他拥有一腔热血,不想像埃土那样无所谓自己的踪迹,任风漂流。可在博大的自然面前,自己的一切努力也不过是让自己成为一粒尘埃,如此绝望地化为一块坚冰。越挣扎,越苦痛。

       第五枪。

       张新杰咬紧了牙。


       “快,太好了!你旁边的雪都是严实的!”张新杰听到有人在喊。“你看得到吗?快过来,跟着我的脚印!一定要跟着我的脚印!”

       年轻的猎手朝天上鸣了一枪。

       “新杰!”张新杰瞪大了眼睛。“新杰,是你吗?张!新!杰!”


       他得救了。

       他被一位偷猎者和一队动物保护者救了。


       张新杰有些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霸图抓没抓到那群盗猎分子?自己是怎么回的基地?但他还记得那个救了自己的孩子,那个用枪声给自己找出路,最后又打巧引来了霸图队的孩子。韩文清一开始以为那孩子要杀自己,给他暴揍了一顿,让张新杰怎么拦也拦不住。最后搞清楚真相了,这孩子也不想再去杀羚羊,就被瞒了下来,换了个新身份,加入了霸图。

       张新杰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宋奇英。

       送来的宝贝,奇巧的相遇,后日的英才。


       张新杰离开可可西里已经有十年了,可可西里从省级保护区变成了国家级保护区,霸图巡逻队从编制边缘进入了编制中心,自己从无知的学生变成了生物学教授,环保运动的领头人。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可他却没再和韩文清见面。而再一次见到真正的他,则是在十年后的电视上了。

       他套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头上戴着军帽,喘息之间吐着白气。他站在一片同样是白色的沙地上,显得他的皮肤更加黝黑,那双记忆里有神的眼睛也藏在帽檐下面,看不太清。也许是为了给记者拍个好镜头,他的背后不是新杰记忆中的一片荒滩,而是无比湛蓝的天空,还有无比纯洁的白云。

       张新杰虚握着遥控器,却没有再调台。身边过来探病的学生也都安静下来,陪着张教授静静地看着电视上的他,还有他背后的风景。风雨季节的厦门遇上了难得的大晴天,房间里除了自己养的鸟在那儿闲着一蹦一蹦,对着天空不停地叫喊,剩下的声音就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那些。高原上鼓鼓的风,自己熟悉的沙哑的嗓音,还有记者没完没了的提问。

       那是一篇关于可可西里的报道。


       等到学生都离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张新杰走进书房,弯下腰,从桌边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密码锁,里面是扎成一捆一捆的信,每一捆上都贴了一张纸,写明了年份。他想起韩文清寄来的最近一封信是在三个月前,内容也没什么特别,如同往常一样,告诉自己抓到了多少偷猎者,放走了多少误入歧途的牧民。也少不了可可西里的气候,和藏羚羊现在的状况。还有几张照片,都是保护站救助的藏羚羊和一些世间难见的风景。

       张新杰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难得的小病,也庆幸自己决定请一回假,还庆幸自己的学生来了,让自己调开了电视,看见了他。新杰没有由来地笑了,回头看看还没拉上窗帘的窗户,推了推眼镜。外头不黑,亮着城市里的灯,他却偏偏从这些五彩斑斓里,见到了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黑色的帐篷,沾了雪而发灰的旗帜,还有灰色的他。

       他想起自己离开可可西里的前一天……


       “你要走了。”韩文清抱着胸,倚在门口看着张新杰收拾行李。宋奇英呆呆地站在张新杰旁边,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水。

       “是啊,这次收获的资料很珍贵。”张新杰捏了捏小宋的脸颊,让他出去,“进来坐坐吗?”

       韩文清头也不点就进来了,挑着一个没放上东西的空椅子,大咧咧地坐下来。

       “有什么要说的?”

       “我……”韩文清一时语塞。

       “我知道,我会回去,把我经历的告诉所有人,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新杰停下手上的活,坐到他旁边,“我会让更多人关注可可西里,保护这里的生灵。”

       “不!不要这样。”韩文清摇摇头,因为劳累而有些浑浊的眼睛在灯光里显得莫名,他再次摇摇头,“不要。”

       “不要?为什么?”张新杰很不理解。

       “有人的地方最脏了。”韩文清看着灯下的一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有人就有文明,有文明了就有私欲。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这世界才是最纯洁,最安全的,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但最平衡,最不被打扰。”

       “那你呢?”张新杰给他倒了一杯水,“你会离开这里吗?你也是人啊。”

       “不会。我懂得克制,我要守在这儿。”韩文清第一次给张新杰露出一个微笑,张新杰发现,这个人笑起来其实很温柔,很好看,“可可西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进来的人都想着离开,可一旦离开,又想着回去。我要守在这儿。这里来的人太少了,懂得克制自己的又太少了。”韩文清顿了顿,又开始抠起了椅子,“我不守着,就没有人守着了。”

       “好吧。”张新杰起来,看了看时间,把衣服都装进包里。他撑着床沿好一会儿,喉咙里赌了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来:“可是我要走了。我不想走,但我必须要走了……”

       他不能违抗上面的命令。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韩文清回答道,“等一切爱着可可西里的生灵都自由了的那天。”[注]

       “那你呢?一辈子都在这里?”张新杰擦了擦眼角,“这里可是有4.5万平方公里。”

       “一如既往。”韩文清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一如既往。”张新杰回答道。


       他说的不错……张新杰抚摸着那些信封。

       这些年,他的心如同这4.5万平方公里的荒原,每一步都有敌人与危险,被太多的无奈与无情包围。可这些年,他的心又如同这4.5万平方公里的天堂,包容了每一个敬畏自然的生灵,包容了天堂的守护者,更留下了那个人抹不去的影子。

       他的心离不开可可西里,也离不开霸图,也离不开他。

       张新杰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院长。

       从来没有请过假的他,这次不仅请了病假,还要请一个长假。



       4.5万平方公里,完。



—————————

注释:

1、学生是国宝!把张新杰当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的韩文清WWWW

2、等一切爱着可可西里的生灵都自由的那一天:

     既是指可可西里自然得到真正的保护,又是指人能够获得各种意义上的自由,不会发生扎巴多杰那样云里雾里的惨剧(你懂的)。

————FIN————

后记:

       这篇文章其实将近一周之前的构想了。当时在和两位朋友谈论抑郁症、焦虑症以及精神障碍,这个话题让我不得不再次拾起记忆,去面对曾经破碎不堪的自己。于是我就翻起了日记,找到了这么一段话

我的身心一如可可西里的荒原,野外的生灵即为我的生息。偷猎者的枪声在逼近,脚下的沙地在流曳。危险在逼近,在逼近,天地亦将不知生死。我在自然与人文之间来回奔命,满心荒芜,迫近死亡,却挣扎求生。

                                                                 写于2010年2月17日 

       可能是“流弋”,如果为了押韵的话,毕竟别说九岁的我,到现在我仍然分不清楚“曳”和“弋”这两个字。彝人坦然面对生死,当时我并无对死亡的恐惧,却畏惧任何形式的痛苦,也许那是当时我还存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然后我就注意到了可可西里,那个空旷的方。

       然后就想到了这个感觉很符合韩张。

       当时其实很想写下这些灵感,文章起名为《可可西里》。但是落笔的时候忽然发现,我想不出任何情节来充实这个背景,除了索南达杰、扎巴多杰这些感人至深的人物,还有可可西里那些珍贵的生灵,我实在没有任何想法了。我不打算放弃,于是我去查资料,但发现有关可可西里的资料比较少,而我又是惯常的懒癌,懒得去翻那些书籍式的资料。于是当时的我决定让它继续成为心中的念想,不准备付诸笔尖。所以,也许你们也发现这篇文章的情节其实很乱套,为此我感到很抱歉。

       为什么又决定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楚天。

       你与我谈到了死亡。

       生命究竟是怎样的呢?到底怎样的生活,怎样的死亡,才能算得上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我与你说了很多或许是安慰的话,我想表达的是人更应该活在当下,虽然我无法说明我所和你说的有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来。晚安之前,你同我说你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其实我也不希望人去做一个坚强的人。因为人若坚强,那必是遇到了不得不坚强起来才能撑过去的苦痛与苦难,那必是遇到了不得不坚强起来才能经受住的无奈与落寞。坚强是受伤害的后备措施,我不希望世界上有太多坚强的人。每个人都渴望躲避,而坚强的人的掩体却始终是自己。

       这是件挺可怕的事。

       可是人生注定有苦痛与苦难,也注定有无奈与落寞。人的价值,或者说生命的价值,到底该怎么衡量。难道真的就只能用活着的时候留下了什么,死去之后又留下什么来衡量吗?万物平等,一个平等的生命,到底是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平等呢?

       然后我就又想起了这篇文章,但是我决定把名字改一改。

       身边还是没什么资料,但是我决定还是要写一写。

       然而几天下来什么都没写出来,苦闷…………………


参考资料:

纪录片《平衡》,导演彭辉:这部纪录片目前好像只能在B站找到部分

电影《可可西里》,导演陆川:腾讯视频

百度百科:可可西里索南达杰扎巴多杰

报告文学:《扎巴多杰喋血玉树》,严峻(《北京青年报》)

               《他随鹰背苍茫而去》,苗曦(《成都商报》)

       查了一下,这两篇文章目前在网上看都需要注册下载,可能还需要付钱。这里曾经在书上读过上述两篇文章,因此没有给链接,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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